2011年6月6日

嘉莉,我的嘉莉



今天晚上在電視節目表上看見《嘉莉》(Carrie) 這部電影,是 2002 年版的,從午夜十二點半一直演到凌晨三點,讓我雖然心嚮往之,卻不得不忍痛放棄。這部電影的兩個版本(原版於 1976 年發行)我都看過,心中不禁浮現出許多往事來。

《嘉莉》雖然是恐怖小說名家史蒂芬‧金的第一本獲得出版的小說(1974 年),我卻一直等到讀過這位作家的大部分作品之後才去看這本書。主要是因為書店裡這樣一本薄薄的小書賣的價錢竟然和其他厚重大書一樣貴,我當然得先買下其他作品。此外也因為這本書似乎很少有人在看完之後願意割捨,所以總是買不到二手書。(當然,還有一個可能的原因,便是這本書很少有人會買,所以便也沒有成為二手書的機會了。)

我是在看完金的《談寫作》(On Writing) 之後,才真正想要看《嘉莉》這本書的。金在書中提到寫《嘉莉》這本書的背景,並將之拿來和《克麗絲汀》(Christine) 相比較。他指出這兩本書都是以青少年孤獨寂寞的心理為出發點,在學校和家庭兩方面都不被接受,只好另外尋求宣洩的管道。當年「霸凌」(bullying) 這個專有名詞當然還不存在,但是這兩本書中的主角被同學們欺負嘲笑的經過細節,今日讀來還是怵目驚心,於是對兩位主角後來的心理和人格轉變,似乎也可以有所體會和了解。

我覺得作家難得有機會把心中的話切實真確地說出來,雖然有了創作這個管道,確還是得透過各種人物和情節來婉轉間接地表達自己的看法,一本書不夠,再從不同的角度和層次來另外寫一本,直到把心中的情緒全部發洩出來為止。有的作家甚至就這樣寫了一生一世。


綜觀金的寫作生涯,許多作品都描述了兒童和青少年成長過程中鮮為人知的酸甜苦辣,除了《嘉莉》和《克麗絲汀》之外,還有讀者耳熟能詳的中短篇小說如〈憤怒〉(Rage)、〈長征〉(The Long Walk)、〈納粹高徒〉(Apt Pupil)、〈屍體〉(The Body)、〈猴子〉(The Monkey)、〈該隱站起來〉(Cain Rose Up)、〈圖書館警察〉(The Library Policeman)、〈亞特蘭提斯之心〉(Hearts in Atlantis),以及長篇小說如《牠》(It)、《傑若的遊戲》(Gerald's Game) 和《捕夢網》(Dreamcatcher) 等等。這些作品普遍呈現出一種成人無法了解的寂寞、迷惘、驚惶、苦澀,當然還有必須宣洩的憤怒,這是兒童和青少年無法受到了解的結果。

金本身的童年當然也有過類似的遭遇,他在作品中擅於描寫男孩子們長大的痛苦,像《嘉莉》和《傑若的遊戲》那種以女孩子們特有的心理為主題的作品,則幸運地有同樣身為作家的妻子可以提出見解和協助。從這些作品看來,作家花了很久的時間才慢慢長大,逐漸能夠脫離童年時代的陰影,轉而敘寫成人、尤其是中年男人所必須面對的各種人生考驗。換另一個角度來看,也許作家從來沒有長大過,也永遠不會長大,因為即使在成人的世界裡也依然有童稚的恐懼,一個作家如果心中沒有純真的存在,便也失去了靈感的泉源。

在讀過金的許多作品之後,再來看《嘉莉》這本書,可以感受到新生作家的那股獨特的熱情和犀利,尖銳到了可以令人疼痛的地步。新生作家在文字中都有一股霸氣,橫衝直撞,偶爾也會驕蠻,碰傷了人也不知道說聲對不起,完全沒有把讀者的感受放在眼裡。可就也因為這種霸氣,讓他們可以有勇氣把心中埋藏已久的感觸宣洩出來,就像南宋詩人楊萬里的那首絕句:「萬山不許一溪奔,攔得溪聲日夜喧,到得前頭山腳盡,堂堂溪水出前村。」如果沒有這種霸氣,作家的才智心血便會埋沒一生了。

那麼,有志於創作的人應該如何來鼓勵、培養這種霸氣呢?與其這樣問,不如探討每個人從小到大如何尋找適當的管道來保存和導引這種與生俱來的霸氣。與其循規蹈矩,不如別出心裁。與其走馬看花,不如天馬行空。與其人云亦云,不如胡言亂語、胡思亂想、胡說八道。與其沉默是金,不如一鳴驚人。

有時候,也許不長大也好。人一旦長大,曾經能夠「力拔山兮氣蓋世」的心便也老了。也許所謂「返老還童」的傳說,也許那些追求「青春之泉」的夢想,都是作家試圖重整霸氣的心念表現。也許真正的恐怖在於人儘管年輕,心卻是老的,甚至根本沒有經過童年。

(本文原載於 2010 年七月十六日,連結在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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