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10月5日

史蒂芬金筆下的撒冷鎮


前兩篇文章談到史蒂芬‧金筆下的三個著名小鎮,其實這是作家對著名恐怖、科幻與奇幻小說作家洛夫克拉夫特 (H.P. Lovecraft) 的一種致意。洛夫克拉夫特是史蒂芬‧金心目中「二十世紀最偉大的古典恐怖故事作家」,他(史蒂芬‧金)在 1981 年出版的半自傳作品《死亡之舞》(Danse Macabre) 一書中承認自己早在童年時代就知道「我已經踏上我人生的道路」,因為「正是洛夫克拉夫特的影子,長而瘦削,還有他的眼睛,黑而嚴肅,壓覆在其後幾乎是全部的重要恐怖小說上面。從我所看過的第一張他的照片開始,正是他的雙眼讓我印象深刻……就像那些至今仍懸掛在許多新英格蘭住宅中的老舊肖像裡的眼睛一樣,黑色的眼睛彷彿看向畫裡,更看向畫外。那彷彿總是在跟蹤你的一對眼睛」。

史蒂芬‧金在很小的時候就接觸到洛夫克拉夫特的奇幻和恐怖作品,他認為這位作家是以認真嚴謹的心態創作,而非如一般人以為的,通俗小說作家都只是單純地寫著好玩或想賺些外快,只願意或只能夠寫出各種譁眾取寵、不登大雅之堂的作品。這種看法後來也成為史蒂芬‧金本身的創作觀,在他心目中,唯有對自己的作品認真的作家,其作品才能產生力量。


洛夫克拉夫特在大量的作品中創造了三個著名的小鎮——阿克漢 (Arkham)、敦威治 (Dunwich) 和印斯茅斯 (Innsmouth) ——全部位於美國東岸新英格蘭地區的麻薩諸塞州,其中又以阿克漢最為著名,因為蝙蝠俠 (Batman) 的故鄉高譚市 (Gotham City) 裡的醫院和精神病院取的就是這個名字,所有被他逮到的壞人和狂人都往這裡送。在洛夫克拉夫特的筆下,阿克漢鎮不但古老、腐敗,更極度恐怖,因為這是被女巫詛咒、也被各種怪異傳奇蠱惑的一個地方。鄰近的敦威治鎮和印斯茅斯鎮也好不到哪裡去:敦威治鎮的居民們多是貧困而極度迷信的文盲,因為長年的近親繁殖而導致智力低弱;印斯茅斯鎮的居民們則在一位老船長的帶領之下信奉邪教,同樣也因為近親繁殖而導致許多人產生基因變異。(作者註:以下為「蝙蝠俠」漫畫中的阿克漢精神病院。)


在這裡要簡短地解釋一下洛夫克拉夫特的創作信念,他著名的「克蘇魯神話體系」(Cthulhu Mythos) 展現出各式各樣的神性存在,這些偉大的力量是人類生存所必需依賴的,然而他們對人類卻一點興趣都沒有。這些力量彼此之間的爭鬥當然會給人類的生活帶來浩劫,然而人類沒有能力、也不應該去探究這些神性的存在,否則將會導致災難性的後果。他筆下的印斯茅斯鎮就是一個很好的例子:作為邪教領袖的老船長和古老眾神達成協議,獻祭小鎮居民的生命而換取他個人的榮華富貴,然而這奸計最後終究敗露,小鎮也從此禁止獻祭,眾神竟然憤而復仇,以一場大瘟疫毀掉了鎮上多數人的性命。(作者註:以下是畫家筆下的克蘇魯 (Cthulhu),首先在洛夫克拉夫特於 1928 年出版的短篇故事〈克蘇魯的呼喚〉(The Call of Cthulhu) 中出場,是象徵「水」的一種邪惡的神性存在,原本沉睡於海底,然而在群星運行到某一特定位置的時候便會復活而支配全世界。)


洛夫克拉夫特的這種創作信念無疑是相當悲觀的。就這一點來看,史蒂芬‧金的某些作品其實也呈現出類似的主題:某個與世隔離的小鎮受到古老邪惡力量的摧殘(例如 1986 年出版的《牠》(It) 裡的德瑞 (Derry) 和 1996 年出版的《絕望生機》(Desperation) 裡名為「絕望」的沙漠小鎮),儘管鎮上的居民憤起對抗,他們在這種力量的眼中卻連螻蟻都不如。這些邪惡力量同時也持續地和其他古老卻具備善性的神性存在進行鬥爭,例如《牠》裡的神龜 (Turtle) 就是小丑怪物的剋星。


儘管如此,我以為史蒂芬‧金和洛夫克拉夫特最大的不同點在於:史蒂芬‧金在作品中寫出了人力雖然渺小,發揮到極致卻也可勝天的道理,其作品中的各種古老或現代的恐怖力量往往因為太過自大、太過輕視人類而自取滅亡,這種轉折和讀者熟知的各種驚天動地的人神對抗過程相比,似乎看起來有些簡單,因此往往會產生令人驚異而啼笑皆非的效果。

比方說,《牠》裡的小丑怪物無法對抗孩子們在日常生活中因為培養了各種習慣或知識而產生的自信;《絕望生機》裡的超自然力量泰克 (Tak) 的原形類似煙霧,無惡不作,卻無法穿透男主角所戴的機車安全帽面罩而加以控制(金蒂芬曾將此引為笑談);1991 年出版的《必需品專賣店》(Needful Things) 裡的惡魔高特 (Leland Gaunt) 陰險無比,卻在面對警長艾倫 (Alan Pangborn) 的幾個簡單魔術手法時畏縮不前;2001 年出版的《捕夢網》(Dreamcatcher) 裡的外星生物控制了男主角的身體,更霸佔了他大部分的記憶,最後卻上了男主角的當,吃壞了(男主角的)肚子而舉步維艱,延遲了毀滅德瑞鎮的計畫;2006 年出版的《手機》(Cell) 裡的染毒訊號把人類變成互相殘殺的無意識生物,終究卻敵不過人類設計製造的電腦最基本的運作機制;連 2008 年出版的《魔島》(Duma Key) 裡的冥后波西 (Perse) 雖然魔力高強,最後也只能被囚禁在一個簡單的金屬容器所盛裝的淡水裡。


說了這麼一大串,終究還是得來說說撒冷鎮。這是史蒂芬‧金早期三部作品的設景所在——1975 年出版的《撒冷鎮》(‘Salem’s Lot),1978 年出版、收在《玉米田的孩子》(Night Shift) 一書中的短篇故事〈耶路撒冷的羅德〉(Jerusalem’s Lot),以及原本於 1977 年出版、同樣也收在《玉米田的孩子》裡的短篇故事〈岔路〉(One for the Road)。這三部作品都有洛夫克拉夫特於 1936 年出版的著名短篇故事〈印斯茅斯疑雲〉(The Shadow Over Innsmouth) 的影子,寫出了一個極端孤立、閉塞、詭異而從一開始就受到邪惡力量控制的小鎮歷史,多次興起卻又多次被遺棄,最後終於在各種力量的交互運作之下,於一夕之間毀於一旦。



〈耶路撒冷的羅德〉首先敘述了這個小鎮古怪名稱的由來:一個本地農夫養了一隻名叫「耶路撒冷」的肥豬,在牠逃脫變野、不時在附近的樹林裡亂竄擾人之後,只得警告鎮上的孩子們千萬小心,不要接近「耶路撒冷的地盤」(Jerusalem’s Lot)。(作者註:想來早期皇冠出版社於 1985 年翻譯出版《玉米田的孩子》一書時將英文的 lot 這個字翻成「羅德」,也算是情有可原,因為《聖經‧舊約》(Old Testament) 裡被天使警告而帶一家人逃離「罪惡之都」所多瑪 (Sodom) 的那個人就叫羅德 (Lot))。

然而撒冷鎮最早是由一個清教徒 (Puritan) 的分支團體在緬因州南部墾荒而建立的殖民地,在一個傳道者的領導之下信奉邪教,並和殖民地的女人任意雜交。殖民地於 1765 年正式升格為小鎮之後,當初那個邪惡傳道者的後代子孫也開始感受到祖先惡靈的影響,〈耶路撒冷的羅德〉的敘述者本身就是這後代子孫之一,在發現一連串驚人的家族秘密之後,於 1850 年自殺身亡,希望能夠從此斷絕邪惡的存在,整個小鎮也逐漸衰亡。

到了二十世紀初期,撒冷鎮又興盛起來,儘管大多數的居民都不知道小鎮充滿黑暗的過去,某種邪惡的陰影卻依然壟罩著他們。在一位大商人於 1939 年殺害全家而又自殺之後,他那棟名叫馬斯頓的豪宅 (Marsten House) 也成為當地傳說的鬼屋。《撒冷鎮》的男主角班‧密爾斯 (Ben Mears) 童年時期曾經在那裡有過極為恐怖的經歷,長大離鄉多年之後又回到鎮上,竟然發現所謂的「鬼屋」已經於 1975 年被兩個來自歐洲的神秘人物買下定居,其中帶頭的寇特‧巴羅 (Kurt Barlow) 據說從事的是古董買賣,經常收到各種沉重無比、密封完好的大木箱。

1975 年的秋天也是撒冷鎮毀滅的開始,小鎮居民不是被吸血鬼巴羅殺死,就是被他也變成吸血鬼,再不然就是早已逃到他處,只有密爾斯和幾個有識之士憤起對抗,在盡力之後落荒而逃。一兩年之後,密爾斯又回到撒冷鎮試圖斬草除根,《撒冷鎮》這個故事也告結束。(作者註:以下是《撒冷鎮》於 1979 年改編為電視影集的宣傳海報。)


儘管如此,如今已經荒廢的撒冷鎮似乎卻還是陰魂不散,〈岔路〉這個小故事敘述的就是鄰近小鎮的居民於 1978 年發現路過的一家人竟然被依舊在撒冷鎮徘徊的吸血鬼攻擊的經過。此外當然要提的是,在史蒂芬‧金著名的「黑塔」系列 (The Dark Tower series) 第五冊、2004 年出版的《卡拉之狼》(Wolves of the Calla) 一書裡,撒冷鎮不但再度出現,連在《撒冷鎮》裡失去信仰而被吸血鬼詛咒的卡拉翰神父 (Father Callahan) 也捲土重來,為興復自己的宗教和保衛人民而獻身,並且繼續成為「黑塔」第六集《蘇珊娜之歌》(Song of Susannah) 和第七集《業之門》(The Dark Tower) 裡的重要人物(這兩部小說均於 2004 年出版)。(作者註:以下是兩幅卡拉翰神父的畫像。)



值得一提的是,史蒂芬‧金的《玉米田的孩子》這本書裡的短篇故事〈玉米田的孩子〉(Children of the Corn) 和撒冷鎮極為相似,出版時間(1977 年)也在〈耶路撒冷的羅德〉和〈岔路〉前後。儘管〈玉米田的孩子〉設景於內布拉斯加州 (Nebraska) 虛構的小鎮蓋特林 (Gatlin),當地邪教的運作方式及其所造成的後果也和撒冷鎮有所不同,兩個鎮卻都幾近荒廢,也都有殘存的邪惡力量依然在當地作祟,偶爾有機會加害幾個毫不知情的過路人。這個蓋特林鎮在《牠》這本書中也有提到,因為主角之一的班‧漢思康 (Ben Hanscom) 長大之後就在內布拉斯加州發展、居住。(作者註:以下是〈玉米田的孩子〉於 1984 年改編成電影時的宣傳海報。)


嗯,寫到這裡,不禁想到史蒂芬‧金的幾部設景於內布拉斯加的小說,只好哪天有空時再為讀者介紹了。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